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婆婆走好

来源：泰然健康网时间：2025年03月21日 08:04

　　▌两只猫

　　婆婆的葬礼在她离世一周后举行。当女儿把画轻轻放在棺木中裹着婆婆身体的丝绸被褥上时，我忍不住哭了。我不清楚自己是想起了那些曾经幻灭的经历，还是因为这些年凡遇难事我总本能会想到她。

　　婆婆一直很体谅我，是我母亲去世后我唯一可以商量事情的老人。有时我因为情绪不好脸上挂不住，她会在旁边轻轻说一句：“放松些，没事的。”

　　婆婆以猝不及防的方式离世。我们去出事的那家店看了监控——婆婆向外走着，在门口的台阶上，她的手没有拉好门框，一瞬间倒地，脑袋直接砸到地上，一只脚半悬着撑了一下，随后疲软地落在地上……这是她留在世间最后的影像。在此之前她还打电话给我，说：“灌了香肠，记得拿。”

　　抢救室里，婆婆一直处于昏迷状态，只剩下潮状呼吸。她的强硬与骄傲，甚至倔强的脾气，已然全部离她而去。我取下她手腕上的表，把衣服从她瘦小的身体上褪去，感觉她整个躯体异常松软。这让我想起临终时的母亲，吸氧、心肺复苏、注射肾上腺素……过程中心脏一度停跳，脑内扩散性出血，生命迹象无限接近终点……

　　婆婆独居八年，爱在网上购买衣服和小家电，小区门卫开玩笑称她是老年网购达人。我却觉得她是因为孤独，在网购的世界里可以找到快乐。每到假期，我和女儿会去看她，约着一起吃饭。70多岁的老人，牙齿松动脱落，只能吃点软糯的食物。有段时间她胃口不错，在餐厅吃饭还挑剔火腿汤不够热，声音很大地对服务员喊：“这汤不热啊，快拿去热热！”店员体谅她年纪大，汤重新加热又端上来，她才高兴了。我们在一旁忍不住笑——这老太婆，年纪一大把，还挺横！看见她还有这种强硬，心中反而是一种宽慰——她经历了苦难，对喜悦和悲痛不再敏感，大多数时候裹了一层自我保护的钝感力。

　　去年起，婆婆消瘦得厉害，我感到不安，问她怎么啦？她只是笑笑。因为上牙脱落，嘴形急速扁下去，她苍老得有些触目。

　　每天早起，婆婆往返于家和公司。到了冬天，我们一再提醒她路上注意安全，可她仍然我行我素。她不喜欢依靠他人，执拗地，一直独来独往。

　　我认识婆婆那年，她正好五十岁。初次见面有些尴尬，她不像那些会来事儿的长辈拉着我嘘寒问暖做足面子上的功夫。客厅挂着两幅老虎下山图，我很好奇，通常客厅挂的不都是寓意吉祥的书画么？她儿子解释，爷俩儿随时吵架，她说一山容不得二虎，只有买两张老虎下山图来暗示父子俩的相处模式。

　　第一次见面不太自然，我们都努力想找话题讲，结果有些徒劳……我担心遇到不好相处的人。一起生活后，才知道她并非苛刻的老人。我不大会做饭，她也并没像其他婆婆那样对我表示失望。有一次我提前回家把饭煮上，结果水放多了煮成稀饭，她也没有责怪我，而是跟我讲起从前的事。其实她也不擅长家务，她做了媳妇以后，是她的婆婆在家做饭带孩子。

　　婆婆16岁参加工作，直至做到公司财务科长。她总对我说：“我这人呐，屎从的人我不欺，恶的人我也不怕。”

　　因为爷俩儿经常出差，我和婆婆有了更多的相处时间。夏天傍晚，我们会坐在一起看一集《闲人马大姐》后再去做饭，她做的醋熘洋芋丝很好吃。

　　后来我的婚姻出状况，有次我哭的时候她对我说：“你难过了可以找妈。”我确实不知道自己能找谁。她翻出相册给我看，照片里，她被一个身形苗条的穿旗袍的女子抱着。她跟我讲起她的身世，她是被抱养的孩子，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。少年的她背井离乡从山西、四川辗转云南，幸运地遇到了她的丈夫和一位宽厚的婆婆。丈夫下海组建工程公司，顺风顺水几十年，后来经历诸多变故，公司运作步步艰难……他在一次境外项目的执行过程中身患恶疾，辗转回到家，人却已经不行了……落下一堆难于处理的债务。别人的晚年是夕阳红、旅游、广场舞，她的晚年处处艰难，问题接踵，所以她70多岁仍然要去公司“上班”。但即便这样，她仍保持了自尊和体面。有一次她对我说，她不能生病，病了这个家就更麻烦了……

　　我确认她幸福过，在60岁以前，那时公司在市中心租了两层带花园的办公楼，公公闲暇时在花园种了好多花，公司项目做到了南亚，她退休也还在公司管理财务；她待人和善又不失威望，处事黑白分明，是非清晰，谁也糊弄不了她。儿子少年得志春风得意，女儿悠闲散漫经常开玩笑“嗨！老太婆。”她怼过去“叫什么，滚一边去。”但她对我却一味地包容。

　　清理她的遗物时，我看到好多老照片，房间里有好多还没来得及拆包装的衣服……过去她总会说：“买了衣服，你们有空过来拿啊！”我们总是很敷衍，说：“不急，有空再说。”穿起她买的棉裤，我能度过寒冷的冬天。而她，会在天上说：“看嘛，过去你们那么敷衍，终有一天你们会记得我这老太婆的好。”

　　她去世后我竟一次也没梦到过她，想来走得顺遂！

　　她是我前任婆婆，享年76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