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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有故事的人发表的第1145个作品
作者:张然
配图:《梦精记》《色即是空》剧照
我的少年时代生活在一个乡下小镇。那地方经济不算特别贫穷,但在文化教育上观念落后,信息闭塞。
自然而然,保守的思想阻挡了性知识的传播和教育,但并不代表人的欲望就被消灭了。男女老少偷鸡摸狗之事司空见惯,一直都是长辈们茶余饭后的谈资。
性意识和性知识,对我们这些性欲初发的少年而言,只能悄无声息地滋生、萌发,在同龄人团体里口耳相传、私下摸索。
1
2008年,我进入初中,小地方的学校条件有限,一个大概20来平米的小宿舍,放置了12张上下铺,每个铺位都是两个学生共用的。通常情况下,一个人带垫被,另一个则带盖着睡觉的被子,睡觉时就是一头一尾。关系好的人可能会同枕。
也正是在那个24人集体生活的宿舍,我第一次听到了黄色笑话,第一次享受到与别人身体摩擦带来的心理快感,第一次见识到性骚扰。当然,那个时候的我们并不了解事情的严重性。
现在想起来,我仍然有点后怕。一群饥渴的中学生,是如何避开艾滋病走过来的?
我们宿舍有一个姓万的男生,寝室人都呼他为色虎。他家里有影碟机,所以常向我们转述黄色碟片里的内容,让我们大开眼界。他不但在寝室里分享各种荤段子,甚至毫不害臊地讲过他父母的性爱。他说他曾偶然透过门缝里看见父母在床上做那事。我们听了面红耳赤,不敢做声,脑子里却忍不住浮想联翩。
我想起一段模糊记忆。上小学的时候,有一次我同父母一起去奶奶家住,奶奶家床位不够,所以我只能和父母睡同一张床。我睡在最里面,身子侧向墙壁。夜深人静的时候,我是被父母的动作惊醒的。
我还记得,有一次我和发小们在邻居家的院子里玩耍,大人围坐在一起,翘着二郎腿唠嗑。一个发小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,和他父亲吵了起来,他的父亲倚坐在摩托车上对着他不断数落,他按捺不住,像抓到了他父亲的把柄似的,大声说:“别以为我不知道,我昨天晚上听见你和我妈在床上打架了!”大人们哈哈大笑起来,我们几个小孩相顾茫然,懵懂不解。
这种懵懂持续了很长时间。它从来都不是靠父母老师的正面教育化解的,而是在我们私底下漫长的窥视、模仿和探索中自行发展的。
我们宿舍有一位男同学姓杨。杨的父亲在珠海打工,家境还算不错。他父亲在珠海赚了点钱后就回农村盖房了,当时带回来的还有两部手机,一新一旧。杨从他父亲那里拿来了旧手机,卡里应该还剩了一点话费。
那会儿,我们晚上自习课后,九点多就会熄灯睡觉。熄灯后的宿舍,才是一群人骚动的开始。
有段时间,杨经常拨打10086,拿人工客服开涮。碰到女客服,他便会各种调戏,话语中经常带一些污秽、戏谑的字眼。脾气好的客服,会反复询问他有没有什么业务要办理,脾气差的就会直接挂断。
杨打电话的时候,其它室友都会安静地听他和客服对话。刚开始,大多人听到那样的对话会害臊,后来习惯了,这活动就成了我们宿舍熄灯后的“精神夜宵”。每当听到女客服被调戏时,我们总会哈哈大笑。
对于我们这些男生来说,色虎和杨是最早的性启蒙老师。
2
初中那会儿,在我的认知里还没出现“gay”这个词。到高中我才慢慢了解“搞基”的含义。
其实在初中寝室,一些同性行为已经很流行了。睡在一张床的两个男生,经常会模仿影视剧中的床戏片段。但不能说这就是同性恋,因为他们之间并非恋爱,也没有发生严格意义上的身体交融。那不过就是一群荷尔蒙勃发的少年,出于对性的好奇和渴望,进行种种尝试,体会摩擦的快感而已。
大概,这也是为什么没有学生落入艾滋魔爪的主要原因。
晚上熄灯后,宿舍常常会发出一阵阵低微的呻吟声,经常还伴随着嘻嘻哈哈的笑声。对于那时候的我们来说,性更像是一种游戏、一场模仿表演,我们是在满怀好奇地探索一个新的世界。
当然,大家声音压得低,主要是因为怕老师突袭查寝。其实,中午午休时还真被老师碰见过一次,但老师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就走开了。
我和陈睡同一个铺位,上铺。我们关系比较要好,所以常常睡在一头。色虎那会儿就睡在我们邻铺。
有一天晚上,我很早睡了,但总是听到耳旁有嬉笑的声音,木板床似乎也在轻微晃动,醒来后才发现色虎压在陈的身上,故作呻吟,嬉皮笑脸。可能是因为刚睡醒,我一开始以为他俩发生了矛盾。不久后才反应过来。
随后,我做出的一个举动,让我这辈子都觉得非常羞愧。
我把色虎推开了,自己趴在陈上面,像色虎那样在他的身上运动着。我们没有发生真正的性行为,仅仅只是在模仿从影片里学来的动作。所以当晚,我也没有太大感觉。
只是到了第二天,我突然陷入惶恐,很焦虑地问陈:“昨天晚上你会不会怀孕?”
陈比我淡定很多,他一本正经地向我解释所谓的科学道理:“男人不会怀孕,但胖到一定程度就可能会。”
虽然已经是初中生了,我对生理常识仍是无知得可笑。我不确定,陈的回答是故意和我说笑,或是他也跟我一样无知。但那个时候,我对他的话深信不疑。

现在想起这些事情,我还是会阵阵发怵,但不仅是因为懊悔,更多的是感到无奈和怜悯。
为什么学校每年开学都发放《心理健康与生理卫生》课的教材,却从来不安排老师授课?难道学校在等着一群性别意识初显的少年少女们去看书自学?
我多么想告诉学校老师们,在班上看这本教材的学生,会被其他同学当成流氓。这些书本除了被用来垫桌椅,毫无作用。
3
后来到了初二初三,我和其他大多男生一样,学会了自慰。那时候,我只是完全凭直觉摸索,到高中才明白这个词的实际含义。
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,我都没有办法摆脱掉对这种快感的追求和享受。我越来越期待夜晚的到来,直到得到释放。
但我体会到的,不仅是身体上愉悦,还有长久以来的压抑和负罪感。我在内心无数次地叩问自己:“我这样做到底是不是变态?”
那时我没有手机,家里也没有电脑,不能像今天的少年那样依靠上网搜索来解答疑问。父母也从未对我进行过任何相关的教育,即使他们已经察觉到了我生理上的变化,或许隐隐知道我私下的行为,但他们终究什么也没说。
在同学和老师眼中,我是一个刻苦学习、从不惹祸的三好学生。哪怕是男同学们一起开黄腔、传阅视频,我也常常被他们排除在外。高中宿舍的室友们经常会讨论与性有关的话题,其中不乏各种八卦、揶揄,甚至是对班上女生的臆想和冒犯。他们会议论,班上哪些女同学还是处女,哪些已经成了“黑木耳”。他们也会找寻各种资源,在寝室里吆喝分享。而我在他们眼里,总是最不应该也最不可能观看视频、进行自慰的那个人。
高中三年,我没有直接观看过小黄片,只是无数次在被窝里搜索过露骨的图片和文字,偶然间发现的一个GIF动图或者一段影视剧中的激情戏,都会使我在生理上兴奋很久。
我就是依靠着这些隐蔽碎片,一步一步地建构起了对性的认识。
曾经有女同学很直接地问我:“你是不是也会像其他人一样打飞机?”
我一下子愣住了,不知如何回答。我想告诉她真实答案,可是在世俗标准下,作为一个循规蹈矩的好学生,我应该绝对纯洁,无欲无求。
所以那天我撒谎了,我说:“不会,但是会像你们女生来大姨妈一样,会遗精。”

4
这种罪恶感一直缠绕着我进入大学,并在大学期间达到顶峰。
大一的某天,隔壁寝室的人找到了AV资源,过来拷贝到我室友电脑里。正好,室友有事出门了,电脑放在桌上一直亮着。我那时还不知道去哪找这种神秘资源,四下无人,便忍不住走过去,鼠标胡乱点开了一个已经传输完成的视频。
万万没料到,刚看完两个视频,室友突然半路折回寝室,我被逮了个正着,自尊心碎了一地。我为偷看别人的电脑、观看这样的视频而无比羞耻,充满了负罪感。我甚至觉得自己彻底沦为了一个变态。
后来,这个室友好几次和别人提起我说:“没想到他是这么不老实的人,这么饥渴。”他还说:“他跟我们不一样。他是那种看起来很老实,但实际上是最不老实的人。而我们不一样,我们看起来坏,实际上很老实。”
负罪感让我在老师同学面前无法抬头。我只想彻底消失。
有时候我正高兴地走在校园路上,右手鸡排,左手柠檬水,可只要一想起我曾经的所作所为和室友的评价,所有的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,再喜爱的食物也难以下咽。
每当我走向宿舍楼,双脚如同灌了铅一样,无比沉重。对于宿舍,我充满了怨恨和恐惧,我惧怕别人的眼光,也因为自己的放纵感到不安。我埋怨室友,但更怨恨我自己。
每次洗澡的时候,我只要一想起室友说的那几句话,就感觉浑身无力,只想一屁股瘫坐在地上,让花洒把自己彻底冲干净。
甚至在网上看到性侵的新闻时,我也会把自己往相关的方向进行联想。我害怕自己成为新闻里的当事人,害怕自己成为真正的罪人。
后来,各种科普性知识的自媒体博主,还有专业的性教育机构、医疗媒体多了起来,通过不断搜索学习,我才逐渐认识到,手淫无罪、无害,关键在于是否掌握好度。错的是手淫不本身,而是不自律的生活习惯。我也慢慢了解到更多关于男性和女性的生理知识,才知道中学时男生间的玩笑有很多荒谬之处。
在充分掌握这些信息后,我开始努力调整生活习惯和心态,加强自律,才逐渐从多年的阴霾中走出来。
写到这里,文章即将结束的时候,我突然感到非常遗憾。这些如此基础的生理知识,竟然不是理应承担启蒙教育的学校或家庭教导我的。更遗憾的是,到了20多岁的年纪,我才开始学会如何正确建构对性的认知。
现在,我终于能用平常的心态来看待性。性本身是无罪的,只要在法律、道德和自我安全的三重界限之内,本应该是一件美妙而自由的事。
我希望,等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后,当他们向我抛出与性相关的疑问,我能够给出科学而恰当的回应,引导他们正确认识自己的身体和两性关系,而不是用“你是从垃圾堆里捡来”这类老套的借口搪塞过去,也不是直接忽略他们的疑惑和悸动。
毕竟,我们这一代人已经走了不少弯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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